塔里木河的浪花——老田
中午小睡醒来，抬头看钟，见时间尚早，伸手又拿过那本硬面抄。这本硬面抄已跟随我四十多年了，黑色的封面，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泛了白，里面都是我早年摘录的我所喜欢的古诗词。随手一翻，是马致远的《天净沙》。啊，这还是老田，田世同教我的。
记得那是1970年初春的一个下午，老田刚下放到我们连，被安排在我们班。只见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黄军装，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，一顶同样洗得发白的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，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，以至于下巴都有点儿发青；走起路来步子不大，但频率很高，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。别看他是个常年做学问的人，干起活来还真不含糊，不象有些下放到我连的人，算了，不提也罢。
四月初，连里安排让一个姓何的老职工带着我们几个从＂革命群众＂队伍里＂筛＂出来的人员来到孔雀河畔的草湖里割芦苇。开始就老田和我，还有一个给我们做饭的老职工名叫童德固。后来又来了乌汉武和杨德兴。
到了那儿先搭窝棚。我和老田合搭一架，童德固和老何合一架。当我俩搭好了，正在打开行李铺床时，童德固进来，说什么也不愿意跟老何睡一架窝棚，劝了半天没用，没办法，老田只好把自己的铺盖卷往边上挪了挪，让他挤在一起。
塔里木的四月，那湖水还是满带寒意，而且又是青黄不接的时期，生活很苦，老田从兵团农学院下放下来，最后连中学都不让待了，还弄到这鬼地方来割什么芦苇草，工资给降到了33元9毛2分。但是他却整天乐呵呵的，从来没见他犯过愁。一一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。在这段时间里，每天晚上吃过晚饭躺在铺上，是我最幸福的时光。我俩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，实际上大都是老田在说，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。老田口才好，平平淡淡一件事，经他一说便是一段精彩的故事；他知识面极广，历史地理，风土人情没有他不知道的。他象棋下得好，棋品更好，他能让人悔两步三步，而自己从不悔棋。后来回到班里，每当小休息时，老田身边总是围满了人，大家都想听他讲讲故事，长长见识。记得有一次听老田讲河南人到西安卖仁丹，那真是学的维妙维肖，再加上他独创的＂旁白＂和＂评论＂，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。一一这是后话。
那天收工回＂家＂，路上经过一座用两根树杆架成的小桥，桥两边的湖水，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，反射出金色的光；天边的白云也被落日染成一片红色。忽然一阵清风吹来，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微波，倒映在湖中的夕阳被打碎了，只有那靠近岸边的蒲篙，在水中扭动着柔软的身躯……＂老树枯藤昏鸦，小桥流水人家，西风古道瘦马，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。＂耳边忽然响起了老田那醇厚的声音。老田平时还是比较注意的，也许身边除了那两个啥也不懂的老职工外，其余的同是天涯沦落人，无须那么草木皆兵；也许他被这眼前的景色所陶醉，故而忘情地吟起诗来。我一边欣赏着塔里木难得的美景，一边听着这应景的诗句，心中不知是喜是悲，最后那句＂断肠人在天涯＂差点儿把我的眼泪给吟了下来……晚上，躺在苇草搭成的茅屋里，我央求老田把傍晚吟过的那首诗再吟诵一遍。老田笑了，他的笑声里充满了一种师长对学生的关爱、鼓励和赞赏之情，他不但满足了我的要求，还告诉我，这首词的词牌叫做《天净沙》，作者是元末诗人马致远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，只要方便，老田总会有有意无意地吟诗给我听，而且速度很慢，直到我能在心里记住为止。我知道这是老田用这种方式教给我知识，在那段时间里，老田先后教了我马致远的《天净沙》，李清照的《武陵春》，苏东坡的《蝶恋花》，李后主的《乌夜啼》，秦观的《鹊桥仙》，辛弃疾的《水龙吟》……后来，老田调走了，调到库尔勒，并在那儿成了家。老田是个有情有意的人，他调走了，还特地回来看望大家，在那段时间里，我们五连的男男女女都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情。老田调走了，然而，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，给我留下了无限的思绪和思念……
＂……剪不断，理还乱，是离愁；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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